转自知乎:当今的『独立女性』是不是在被消费主义收割?

如果大家认为消费主义仅仅是指多买东西,那真是把意识形态和消费主义想的太简单了。

其一,后现代的意识形态很多时候不是在告诉你对与错,而是在设置问题本身。譬如,我们在思考平等和公平这一语境的时候,会发现这是一个无法解决的悖论。而一个成熟的现代意识形态(以美国西欧为例)他们并不是说告诉你,我们是自由主义,我们要公平或者说我们尊重少数裔的合法权利,要平等。而是,你会发现,西欧和美国会以两党制的方式消化这个问题。我们似乎有自由做出A和B的选择,但我们不会相当,这个两党制本身才是体制本身,体制通过设定特殊问题 ,让我们在问题的争论中议论、彼此伤害,而不是拷问体制本身(两党制为实现的后现代民主)来解决问题。换到消费主义这一情境中,意识形态抛给了不是对和错的答案,而是告诉我们「追求奢侈消费,是被消费主义收割的方式」。但事实上,消费主义给你的是一个争论,你不追求奢侈消费,转而进行类似「去市场化」的消费,尝试囤积便宜的东西,由低价多次替代高价少次,接受「打折」和「赠送」服务的方式,你又融入到了另一种类型的消费主义中。更深层次的,意识形态容许两种互斥的声音出现在体系中,本身也是把对体制本身的拷问转移到对持相对立观点的社群的人身攻击中。

其二,消费主义实现的是符号生产、售卖,这和购买什么东西,东西的具体「使用价值」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于是,消费主义更多的是主体在符号界/意识形态层面的注册。题主具的例子其实是消费主义试图用「奢侈品」和「名牌」来标定一种「独立女性」的身份符号。这个无妨,但是以下的各种符号化消费主义,题主一定躲不过:

  • 勤俭持家的好老婆:需要在打折时候、双十一时刻囤积东西
  • 有学识的知识分子:需要买各种图书,参加讲座
  • 努力完成自己目标的工人/打工者,有理想的青年:各种培训机构、图书
  • 优雅的码农:Mac用户 + 开源项目(资助)+ 收费产品
  • 喜欢微软黑科技的GEEK (譬如@vczh轮子哥) : 微软产品+VS Studio+正版office
  • 文艺青年:演唱会票、收费读诗会
  • 绝对的理性消费电子爱好者:大量参数比对的电子产品和价格比对
  • 踏踏实实过日子相信婚姻背后的消费主义的直男:省钱,但是为了消费还贷车子和房子
  • 省钱的高玩:只在steam打折时候买游戏,虽然二手碟来玩PS4却为了体验买了PS4 Pro

这些看似理性的消费行为,其实本身就是某种意识形态和消费主义给予的符号概念消费,合理背后其实是一整个消费主义体制的控制,而不是所谓的理性主体的选择。只不过,后面这些列举的消费更加精致让人无法觉察。

因此,这个回答试图通过后工业/后现代对体制的批判,让我们看到,消费主义意识形态/体制无时无刻以一种潜在的,弥散的,无处不在的方式控制着我们,这就是福柯的身体规训,也是拉康的大他者所做的事。所以,大家还是享受这种明知是症候,却还义无反顾地消费的后现代症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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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答案: 其实一大堆男的为了结婚买房买车,其他没有任何生活开销,也是消费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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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1-30补充

对于评论区的问题 @lance6716 @虚度光阴 @shikiy @padapada @薛定谔的飘,统一做个解答,我们来框定,我们常说的消费主义在哲学、社会学中,是个什么概念。

缘起

消费主义的源起主要是以法兰克福学派及60年代的左派哲学家、社会学家形成的一个概念。与我们一般的理解不同,消费主义的对应面不是「理性消费」而是「生产为导向的意识形态」。

相信大家,一定读过或者学习过马克思对于资本主义/工业社会的一些讨论,在20世纪这批学者看来,马克思所批判的是一个正在膨胀的资本主义社会,其主要的社会关系是「生产关系」,所有的讨论是基于「生产」层面的。资本这时关注的是生产效率、劳工剥削,因此,容易暴露出来的问题,就是过度生产带来的经济危机,底层劳工的权利斗争。我们姑且称这种资本主义前期的意识形态为「生产主义」(这样,大家有就可以与之对应地看「消费主义」)。

这时候,社会也会形成大量新型知识来服务于这种意识形态建制。比如对于生产的定量计件计时制,鼓吹生产效率的言论(「大资本家」富兰克林的名言「时间就是金钱」就是典型的例子),还有以福特流水线生产方式与职工的呆板生活。

然而,马克思之后的这些哲学家在研究战后社会后,提出了后资本主义/后工业社会这个新概念。此时,意识形态就从前期的以生产为主体的「生产主义」转为控制和制造欲望的「消费主义」为特征。

所以这点,我们要看到,哲学和社会学在谈论「消费主义」的时候,不是在探讨个体行为,后面大家会在我的论述中得知,甚至很多哲学家和社会学家都悲观的认为,个体行为是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的。「消费主义」是和「共产主义」、「资本主义」一样,被当做「意识形态」讨论的。

体制/资本如何生产欲望

首先,我们要理解,体制不是一个具体的人、事物和组织(特别是在后工业社会这个语境中),它不是政府、不是某个公司、不是某个独裁者,它是一种弥散的、渗透的、全在的存在,但它也比我们讨论的道德、规则、法律之类的东西探讨的更广一点。它在不同哲学家/理论家那里以不同的面目出现,譬如意识形态、大他者、规范性(当然这些术语所强调的点略有不同,但事实上都是从这一思路出发的)。所以,我们谈论「消费主义」这个体制本身如何生产欲望,不是针对某个个别的组织、政府、大公司、独裁者、资本家而言的。

方式一:直接的劝导符号性消费

首先,符号性消费是指文化产品。这个在法兰克福学派讨论甚多,文化产品永远带有宣传意识形态的左右(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当然这存在两派讨论,一派倾向认为,作品本身可以教育其受众;另一派则主要认为,个体是自由选择符合自己的意识形态的作品做消费。但总结而言,这就是最早对于文化产品和消费主义的关系。

其次,符号性消费是指基于符号学/精神分析研究的广告、营销方式。譬如,啤酒广告总是与排队和性暗示的饮用出现在一起。这本身就是欲望生产的模式。这种商品和基本欲望的关联和隐喻形成新的欲望。

当然,前两种方式相信大家都很熟悉,第三种方式是一个前两者的延续和极致发展。制造欲望其实在生产符号。譬如,一个健康食品的外包装是绿色的,会引发我们对健康的想法。这一层面,我们消费的已经不是产品,而是「绿色」的符号。另一个例子就是锤子手机的「情怀」,我们买的也不是锤子而是「情怀」这个符号。「孝敬爸妈还送脑白金」事实上是将「孝敬」的符号和商品本身做出绑定,是在消费「孝敬」这个符号。无印良品的轻包装、环保理念看似很「反消费主义」,但事实上只是消费的「环保」的理念,考量整个生产过程和营销活动,我们甚至看到与之相反的悖论,比如纸袋生产的高成本,商场中构造家居感所要消耗的展示资源。在浏览网站时,我们会对一些设计较好的网站认为更有高级感/信赖感,但事实上背后可能不过是一个10多人的小团队,我们选择作为其用户很有可能是其扁平化设计带来的「高级感」这个符号。这样的例子很多,我们可以很轻易地抵挡住文化产品和基本欲望关联的广告,但在现在讨论的这个层面,我们是很难做出抵抗的,这些弥散在公司文化、包装、广告、植入性广告、代言人、商标的类似宗教符号设计、建筑方式的各种语境中。我们看似理性地做出选择购买的商品,很可能只是购买这些符号罢了。后工业社会就是通过挖掘前工业社会中的这些「符号」的价值,再售卖出去获利,直到「符号」的价值榨干,我们体会到了自己的收割。

方式二:制造匮乏

匮乏在很多状况下不是与生俱来的,或者按照拉康的理解,匮乏是一直存在的,只不过大多数我们认为的匮乏是对原初匮乏的误认。消费主义的另一个制造欲望的方式就是制造匮乏。

一个典型的例子是娱乐旅游产业。「闲暇」在原始社会中是常见的,人与生俱来的,人们从来没有察觉到自己拥有这个东西。在工业社会中,闲暇被247的工作模式给整个剥夺了。随着工业社会转为后工业社会,大多数国家的工作时间和工作环境有了极大改善,事实上,这个闲暇也是被算计的。资本需要工人花五天工作再花两天花掉,最荒诞的是,他们贩卖的是他们原先剥夺的东西。我们在广告中看到「不旅游的人生你是不完美的」,「xxx商场国庆大酬宾」在很多时候,就是以资本制造出来的「闲暇」匮乏,来得以成功的俘获人心。

当然健康产业也是一样的。工业社会先是提供廉价的高热量食物和舒适的交通便捷环境,此时我们发现,因为整个流水线的优化使得,健康饮食和生活习惯所要花的成本更大了,变成了某种匮乏资源。此时,健身行业兴起、素食餐厅健康饮食餐厅以及保健品的兴起都开始依靠这种匮乏经济形成了。健康也成为了一种产业。我们无法说清我们消费某个健康的产品本身是基于理性的,还是因为消费主义社会的整体性引导和剥夺-制造匮乏机制。

方式三:更深层次的体制控制

前两种方式,我相信大多数人都在被收割,但这些看似我们还是「有些许可能」抵制的,但方式三,绝对让大家看到,自己肉身永远逃脱不了体制的控制,在这里,体制就是「消费主义」,并且自己也成为体机器的一部分,参与到以「消费主义」控制他人的活动中。

需求都是过剩的,创造出来的。很多人认为人的基本需求本身,都不是「基本」的。即使谈到吃饭这种人的根本需求时,我们会发现很多人在中午时会选择黄焖鸡而不是刚刚解决好人需求的健康饭菜,我们在买饮料时会选择并不解渴但好喝的含糖饮料。

体制通过生产知识和道德,来提供其合法性。譬如,在现代社会,体制并直接劝导你要买房买车,而是将房车和婚姻制度绑定。你会觉得你的行为合理,基于的理由是这个和以后的婚姻生活有关,但是婚姻和房车的结合本身就是消费主义的陷阱,通过从小的教育让你获得某种不可反驳的道德、知识的胁迫。

意识形态生产问题,让人困扰于问题的解决,甚至提供正反两面的解答。这个类型于福柯讲的「知识型」和库恩的「范式」。意识形态从来都是提供两种相互博弈答案的问题,让人们为了各自利益争论,但这些问题的解决在体制内是无法完成和解答的,但却达到了目的,我们开始以持与自己不同的人为敌人,我们批驳的目标不在是「体制」而是体制提供问题的答案的对立面的人。譬如,中国传统封建制中的「君民」问题,就是一个在体制内提出的问题,人们讨论皇帝和民众的关系,解决方案是一个明君或者一场农民运动。但这个问题的设置的终极目的却是,不让人思考「封建制」本身。消费主义则提供给我们消费主义行为和抵抗消费主义这种典型的二元对立关系,在这个问题的问者中,我们可以看到,大家开始纠结于批判对方的消费主义行为(甚至认为在这个问题框架下,问题是可以得以解决的),而不是思考消费主义体制本身的问题了。

我们从出生起,就注册在了意识形态中。这层意义上说,我们从来不是「被洗脑」,而是意识形态是我们生活的必须,像一个天生的顽疾。对于「消费主义」而言,我们出生就开始学习各自「符号」,建立「符号」背后的价值体系,然后被教育货币的使用,从此,「符号」的所指和能指,就和货币的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分离了。所有东西开始产生了符号的可交换性,直到我们开始从事生产活动。自我开始异化,人变成了人力市场的商品,人的工作时间开始用了定量的「交换价值」,我们自己的肉身便也开始参与到了「符号」交换中,自己的肉身就是「消费主义」的一部分。我们愈发发现,自己越想消费,就得越努力的工作。「职业培训」和「成功学」也随着消费主义兴起。资本开始由欲望和消费,推动生产本身,滚滚向前了。

我们参与到了权力的发起者。福柯在《惩戒与规训》中所要探讨的就是这么一个过程,具体说来,你是否劝说周围人消费一款商品。甚至你选择消费一个低等级的商品本身,也是提供买得起高等级商品的人一个尊贵的、硬核的结构性符号(没有了你的陪衬,无法形成一个具有层级的商品所指的关系)。当然,最后放大到整个社会,我们无法看清,具体谁是「消费主义」这一形态的发起者了,甚至我们自己都是「消费主义」的发起者(虽然我们不是资本家)。

具体可参考(懒得列详细引用了):

  • 福柯《惩戒与规训》《性史1》
  • 吴琼《雅克·拉康:阅读你的症状》
  • 拉康《父亲的名字》
  • 德波《景观社会》
  • 鲍德里亚《消费社会》《象征交换与死亡》
  • 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