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去年开始陆陆续续重新开始读起了柏拉图,包括:《斐多篇》、《蒂迈欧篇》和《会饮篇》。

这三篇的过程也会让我觉得这一年以来的进步,在阅读《斐多篇》时,我还是纠结于如何总结整本书的中心思想,《蒂迈欧篇》时开始感兴趣里面的神秘主义部分,最后《会饮篇》的时候已经有一种圆融各种观点的感觉。

柏拉图给了我很多情绪上的认同,他的哲学已经让你从纯粹哲学概念思辨中跳脱出来,思考,促成你这些思考的原因是什么?智者派学者(Sophist)他们也在做同样的纯粹概念思辨,他们的讨论本身却是工具理性的,通过辩论和修辞术达到某些社会生活的便利;前苏哲学(presocratic philosophy)/自然哲学则展开了另一种抽象的回避策略,他们的确是爱智慧的,但是似乎这些东西都更类似科学性的倾向。哲学是这些吗?我们的哲学讨论是为了一种知识的炫耀?哲学是在学院之中孤独求索?

柏拉图哲学/文学提供了一套全然不同的逻辑。苏格拉底的真正精神是「认识你自己」,知识是与「我」有关的知识。我们在问世界是什么的时候,永远是在我问「对我来说世界是什么?」、「为什么我做的事世界没有回应?」;伦理学本质上永远存在一个悬置的问题或假设,「我为什么要善待他人?」、「为什么我爱的人并不爱我?」。这就是一种情绪性的体验。哲学是对这些自己真正关注的事情发问的过程。

但在具体的研究中,我们总能体会很多无常感的情绪。这种情绪来源于柏拉图描述的那种希腊化的哲学研究方式——朋友间的交谈。这种交谈不是为了达到某个目的,从这个角度上说,有点类似维特根斯坦的「语言游戏」的概念;这种交谈也不是一直单方面的教授,他具有一直平等交流的感觉,有爱,有争论,有「苏格拉底式的助产术」。但这种研究方式,永远会存在某种让人无奈的情绪:我们在某一刻似乎得道的东西,好像在下一秒失去,你在回想时又好像感觉在谈论的一刹那得到些什么。这个就是对于理念/理型的感觉。「绝对的正义」一定存在,但是我们总在以一种不完美地方式实现它。这多多少少有一种荒诞感和无常感。言谈本身也总是一种无限的,经常跳转主题的行为。但是言谈中正的魅力的部分不正是主题的断裂时,发生了什么?恰如布朗肖对于句子与句子之间的间隙才是真的文字中最美妙的地方。

柏拉图还提供了一个文体学的思考,哲学是需要什么样子的文体?是诗歌一样的神谕(如巴门尼德等人那样)或者如亚里士多德那种教材陈述式的?柏拉图展现的是真正思想产生的过程,而不是一种结果性的讨论。哲学的目的也不在于告诉你结论而是告诉你反思的目的和方法。现代学术研究中的哲学写作以及脱离了一种散文化的情绪表达化的著作,在文章中,并没有「我」存在。「我」变成了一个学术体制的发生器,一个带有类似崇高事业感觉的共同体的一部分。我们通过严格地引证来视图保持我们和共同体之间的细致联系。这里有「我」存在吗?是「我」在思考还是之前受过的学术训练和你对学术体制的认同这些东西在思考?这里涉及一种注册为学术团体的优越感在里面吗?我们要回到柏拉图,就是回到了人的思考,以及人在与最私密的朋友间的无所顾忌的探讨。当然,德勒兹对这个问题有所延伸,我们的独自思考就是一种与「概念之友」的讨论。

最近和一个朋友吃饭,我和他说了我很喜欢和不同领域/背景的朋友讨论,似乎,这个就是做哲学的方式。他却提出了一个更大胆的实验,问我有没有尝试直接找你不不知道背景的陌生人讨论。我思索了一下,觉得这其中,就点名了《会饮篇》的核心,为什么哲学的发生要是有种爱?假设我和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视图探讨问题,我会通过探讨了解他的价值观/世界观甚至阶级属性。如果发现和我差异巨大,我可能就马上终止谈话。所以结果就是,你要么拥有了和一个跟你价值观/世界观甚至阶级属性类似的朋友,要么就终止了言谈。而你和朋友之间的运作方式是不一样的,你们之间往往是一些奇怪的机缘巧合认识和熟识,然后有了亲密关系或者爱(eros),之后才发生了言谈。这时候如果你发现他价值观/背景和你非常不同,你也会视图理解,或者努力表达清楚自己的观点。这时候,哲学就发生了。你纳入了更多新的概念和思维,一方面是从对方,另一方面是为了表达。此时,每一次的讨论就会不同产生新的知识还有你对你的观点的重新理解和反思。然后这一切发生的可能性是什么呢?其实是对于第三者不是你和他,而是对「智慧」的爱,这个就是哲学定义本身(philo-sophia)。我们由两者的eros(激情的爱)变成了对第三者的philia(冷静的爱)了。从这层面上说,伊壁鸠鲁的观点是否真的和柏拉图那么不一致?

言谈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工作性的获得一个目标和结论吗?之前对语言的看法觉得如此,语言是一种社会工具帮助生产(某种程度上说,很马克思)。但是柏拉图的很多对话却是Aporia,意味着在对话录的结尾并没有结果。但为什么对话要发生?这本书要写成呢?回到《会饮篇》,我们或许可以得到的答案是,因为我们彼此的爱,让我们有必要去表达自己和理解对方。这个才是哲学的本质。或者通过他后期的理型观念,我们获得不了对理念的绝对把握,但是这种言谈让我们会有那么几个刹那,有种什么的感觉,和那个理念世界的理念确实地发生了互动。或者回到前期苏格拉底的讨论,「承认自己最无知的人才是最有智慧的」,我们的言谈和柏拉图的aporia是不是真的在实现这句古训?